殘蝕。幻想

他是個年近四十的上班族，有一個兒子，老婆呢？

嗯，沒有老婆，那個應該會成為他老婆的女人，生下了他兒子之後，基本上就人間蒸發了。

看看，當初他說『就算孩子生下來我們也不一定能讓他幸福還是別生吧。』就說他冷血透了的人，孩子出生之後卻把他孤拎拎的留在醫院，他一點都不認為這樣就叫有血有淚。

然後？

然後就養囉，難不成要丟到路邊餵野狗？

那是他兒子，他沒有真的這麼冷血好不？

從那時候開始，這孩子就是他的一切了。

讓這孩子幸福，就是他唯一的目標。

當然，他們這樣的狀況叫單親家庭，任何想過的沒想過的狀況都發生過，兒子小時候會問：『為什麼我沒有媽媽？』他只能摸著他的頭回答：『你有媽媽啊，只是她不在我們身邊而已。』

『為什麼？媽媽為什麼不跟我們在一起？』

『可能……我做了什麼讓她失望的事情吧。』

他始終都無法知道，究竟是為了什麼，才讓那個女人這樣一走了之。

看著兒子那樣認真的表情，他總是感到有些不捨。

不過大概是因為這樣特殊的情況，兒子倒也比其他同年紀的孩子成熟很多，他覺得非常欣慰，但他心底還是有一點，愧疚。

而當他兒子用著像小時候那樣認真的表情跟他說：『我愛你。』

當下，他很想問“你剛剛說什麼？”

但是當兒子顫抖的聲音在朦朧的黑暗中傳來，他說：『對不起……』

他的話就一口被嚥下了。

所以，現在他的打算是，收拾些簡單的東西到熟一些的同事家住兩天吧，他們大概都需要冷靜點。

尤其像昨晚那樣的事，他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，他無法去直視如此熱烈的眼神。

更別說是以自己為對象。

「老爸……這是你要送我的聖誕節禮物嗎？」

正打著要避風頭的算盤，坐在床邊摺著衣服，想著究竟該怎麼辦的時候，他突然發現兒子回家了，嗯？沒課嗎這時間？他呆愣的看著那一臉哭笑不得的兒子，嘛，他兒子總還是這麼幽默。

沉默的摺好手中那一件衣物，看來，不能逃了，至少他是不可能就這樣在他面前踏出家門的。會讓他傷心的……

好吧，他們得好好談談了，是吧？

他們在客廳坐下，氣氛實在是有些詭異，他很努力了，但似乎越努力越尷尬。

此地無銀三白兩的感覺。

他想不到什麼話來開口，總不會要他說：『兒子啊，你這麼帥這麼好，喜歡老爸要幹嘛呢。』這麼沒誠意的話他是不會說的，應該說，他實在說不出這回事，原來兒子喜歡他嗎？一個晚上還不夠讓他消化這個資訊。

 「爸，你兒子沒有被雷打到，我不是突然才這樣的好嗎？這件事，我想了很久……很久，我說不出是什麼時候開始想的，但是，好像真的已經好久了。我知道，你大概會覺得我只是分不清什麼是愛。」

兒子笑著說話，卻好像壓下了喉嚨裡的什麼說著，聽的他都覺得不忍。

兒子低著頭，右手放在右膝上，手指微微的屈起、僵著，彷彿還是個無措的孩子。

「我記得啊……有一次，那時候我有點叛逆，出去跟別人打架，被人砍了一刀，進了醫院。」

是啊，那時候他真的差點氣死，這小子那時候根本像脫韁的野馬。

那時候他都覺得沒有力氣去管，但是也不知道哪來的執著，他感覺，要是他放手的話，他們都會後悔。

 「回家之後，你叫我跪下，然後用皮帶抽我，你說：『你以為這樣能讓人看的起嗎？想讓人看的起，就去做別人做不到的事，殺人放火這老子也能做！』可是那一晚，我跪著，你也沒睡。」

他看著眼前的兒子低著頭說著，說是在對他說，應該，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，像是回到那ㄧ個晚上，只開著昏黃的燈的，這一個客廳。

「那不是你唯一一次打我，但是是我最記得痛的一次，因為你哭了。嗯……我也沒有看到，但是我感覺的到，你替我揉瘀血的手在發抖。」

「那時候我就在想，我絕對……不會再讓你失望了。絕對不會，再讓你哭了。」

如果有人對自己這麼說，無論是誰，都是珍貴的吧？

那麼堅毅、那麼義無反顧的，誓言般的話。

他伸手去握兒子那在右膝上的，微微顫抖著的手，試圖讓他的心情能得到一絲安定。

而他終於抬起了頭，看著自己了。

這個兒子啊，眼睛像他媽，很明亮、又很深邃。

嘴唇像他，有點薄，可是線條很分明，看上去很堅定。

個性嘛，像他，他帶大的孩子，能不像他嗎？

像他，執著，那是好聽的說法，講白了，就是固執。

像現在這樣，努力的睜著眼，也不肯讓眼淚滴下任何一滴。

他伸出了另一隻手，擁住了兒子，讓他能靠在自己的身上，讓他一低頭就能抵著自己的頸窩。

兒子嘛，無倫如何都是他兒子不是？

就先讓我們像小時候那樣，我會抱著你，不管什麼事，都等到你哭完了再說吧。好嗎？